沧海小说-浮世绘 何选短篇小说系列之 沧海

她生来安静的个性，偏爱一人，孑然独行，读书品茶。

师父收她时，她还是幼童，懵懂稚嫩，未晓人事，有着孩子该有的顽劣。不叫他师父，更愿唤他的名。声音单薄纤细，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温柔而微糯的口音。

他不做声，散朗的五官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。她也便不多言，对着他，望着灼灼的月色，锋利剔透的剑。

春末时他又远行了，去杀死什么人.在江南吐艳的芳菲里默然前行，剑身都无意间沾染了桃李稀薄的香气。

他的一生似乎都交付给了他的剑，没有爱过什么人，也没有妻子。她是他唯一的徒弟。

那时她十一岁，对杀人充满了恐惧。剧毒的掌中剑在风里流出碧绿色的光，苍凉悠远，把他的面容映得幽亮。她紧攥着他的衣角，说，我害怕。

他抚摸她漆黑的鬓发：你只是在逃避，可你终究会成为与我一样，天下无双的杀手，许有一天，我也无法杀死你。接下来便是长久的，辽远的沉默。

地上蜿蜒开来的血液凉了，如同桥下终日微凉的，缭绕的绿水，凄楚的血腥光在夜色里扩散、蔓延。

她杀死过的那些人，留在记忆里的面容已模糊不清，长相各异，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，都是凶名赫赫的杀手。

每次她握剑时都会想起师父。不论过了多少年，这个男人在她生命里留下的印记，也无法被抹去。大而深邃的黑眼睛，淡色的嘴唇，言语寥寥却温柔，黑衣束发，背负长剑。

他曾告诉她一个杀手该有的姿态，该是几近冷酷的残忍。他们的疯狂，痛苦，化身杀戮，变为淌过剑脊的浓稠鲜血，然后生命不复存在，蜷缩在剑风中央，在雪亮的光影锋芒里，举袖转身，极尽灵魂中最锋利的部分，推向死亡之巅。

她念他的名字，在她的剑粘上鲜血时。

练剑时是耐不住性子的，于是他便教她弹琴。修长苍白的手指拨弄细细的琴弦，在缱绻暮色里荡出空空的音。她撑着腮帮，一听不觉忘情。然后缠着他教自己。于是他让她用白布胶紧手指，免得划出血痕。

断续的琴声渺远而去，温柔地拥抱着她。

那年她学会了最后一套剑法后，他缄默的时日也越来越多。在庭院的枫树下看着她吟诗，舞剑，放歌，抚琴，一曲良久，却不停息。

她明白出师的日子将到，临别一眼，他替她整理行装。她知道他想挽留，却终是未说出口。

在异乡，没有了那个眉眼深邃，言语温柔的黑衣男人的陪伴，她得自己走。漠北纷纷扬扬的黄沙消失于落日余晖，烈日烤炙下行走的刀客沉默寡言，刀片在黑色布匹的缠绕下晒得滚烫。

她遇到漠北最好的杀手，身材魁梧，面庞削瘦，瞳孔深褐。对他而言，她不是一个杀手，十六岁的她是年轻的姑娘，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，迷人的如水温柔。

风沙不甚狂躁的时候,她会出门，脱去黑色的劲装，换上茜红的罗裙，披以白裳，涂上猩红的胭脂，嘴唇就变作鲜艳欲滴的花朵。

在她的记忆里，他热爱着漂泊，十三岁那年他与她在临安，碧色湖泊上，薰风荡漾；琉璃夕阳下，空中生凉。

师父。她轻轻地唤他。他回头，她却低下头去，一言不发。

夜色降临，寒风渐大。他将披风裹在她的肩头，对岸灯火通明，她贴在他的胸口，听着他的心跳，不觉沉沉睡着。

他教她拔剑，起势，运招，拆招，接应，进退，告诉她漠北的萧杀苍凉，江南的温婉虚妄，生命荏苒，世间生死。还有杀手最忌的七情六欲。

或许世间事除了生死，都是闲事。

四年，对于漠北和那个刀客，她已无心眷恋了。

启程前，她只留下对他的一声后会有期。

马蹄渐沉，古道寂寂，望着天陲明亮的北极星，她默默不语。

她回来了，回到那个生长了十六年的地方。月下推门，那些花木仍在，古人一样居于院旁。

他在弹琴，见到她后弦音未歇，目光中情绪万千，到嘴边却只是淡淡的，一句许久不见。

漠北的粗犷，苍凉的烈风，大雪般逶迤厚重的沙尘，漆黑瘦长的枯木，他听着她讲述这一切，浮现出淡淡的微笑。他听她所度过的那四年，包括她生命中所停留过的那个刀客，以及她拥有的爱念。

他们坐在寂寥的庭院间，四周是寂静的夜色。

杀手会爱上人吗，在这个人世上。

他回答她：情是比人世更大的，只有清醒的人才拥有生命，不至于走投二路。

她转身看着他，那样凌厉的眉眼也难以遮下眼角的皱纹—他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老去。

嘘。

她正想再说什么，被他制止。

而我从未离开。

他说。

然后她握住他的手，眼泪滴在指尖，悄悄流下。

生命停留在这个时刻，被他的一切充斥整个心脏。

如此看来，就没有了缺憾。

正所谓：

情逝情往情微渺，情失情隐情未了

情字何解谁人会，情字画掌不觉少

情真情痴情渐憔，情怨情苦情窈窕

情思缱绻上眉梢，情丝凄婉悲寂寥

情满天山惊落雪，情迷长河流水叫

情辗碧落凄雨笑，情转黄泉烈火燎

情生情死情语悄，情尸情骨伴风摇

情入时间未曾回，情入心处情亦老

（作者系衢州二中高二（15）班学生）

本期编辑：娄畅，小八妹